万山载雪  

【补档】【靖苏】梦中身

梦中身

cp:靖苏靖无差

声明:美好属于他们,他们属于彼此。

小短篇。

又名#萧景琰与梅长苏对话录#

 

 

萧景琰终于放下笔时,烛火微茫,已不知将近几更。

他处理国事时素来不喜有旁人,又体恤下人,吩咐他们不必苦苦守着自己,是以他放下笔,好不容易从奏疏里抽离出的思绪散漫地游荡了一圈后,屋中仍是一片寂静,独有不知何处来的缥缈鸟鸣,合着屋内烛火随微风的跃动。疲惫如潮水般温和而猛烈地淹没了近知天命的皇帝,睡意却浅淡,他揉着眉心,从书桌后站起来,踱到殿中小院去散散心。

四下一个人,一丝人声也没有,仿佛所有的宫女与太监当真全去睡了。而天色仍然是一片漆黑,独有一轮纤小的弦月垂在西角,旁边零星缀着几粒星。他想着,不知今日又待到了几时,或许过一会儿便能直接去上早朝。又想着,早朝上还有不少事务要解决,这事要交给吏部,那事又要提点下兵部。他像过往一般习惯性推敲起大小事务来,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,全都抛在脑后了。

院内一个极其熟悉,熟悉到近乎陌生的身影背对着他,拢着双手,黑发落在衣上,自站成一幅墨染的好山水,正看着院中一棵苍劲的梅树。

他说:“小殊?”

那人转过身来,走近了几步,立在阶下仰起头。他便看清他熟悉的眉眼,看清梅长苏沉静的眼睛,和林殊似笑非笑的唇,看清他清瘦的面颊,经年未变,和他唤他的声线,尾音轻扬:

“景琰。”

他穿着春猎时的猎装,玄色大氅,藏青装束,拿簪子束着长发,面如冠玉,长眉挑起,笑吟吟地看着他,恍然还是策马弯弓,意气飞扬的好儿郎。

 

这景象看起来太过真实,他一瞬间失了声,张了张口,却连句称呼都再叫不出。梅长苏悠悠然站在那里,不催他,反而扶着遒劲的枝干道:“这梅树种得好,可惜现在不是花期,看不到红梅灼灼。”

萧景琰说:“这是白梅。”

“哦?”梅长苏踱了几步,心情非常愉快似地笑着,“我还道你从前喜欢红梅来着。”

人道一语惊醒梦中人,萧景琰却觉得自己沉得更厉害了,使得他本来不甚清醒的思绪,变得更加模糊。他望着那人清晰的,熟悉的,真切的身形容貌,开口之时,竟然觉得一丝心悸:“小殊,真的……是你么?”

梅长苏笑意风流:“你要认不出我了么?”

平常话语像针扎一样猛地刺得他心底疼痛,他看着眼前人,十三年又十五年的光阴在脑子里翻起来,风吹纸页般划得哗啦啦作响,未曾有过一张清晰的面容,却字字句句都是他不曾付诸言语的辗转反侧。他心中马上理了个大概,反而一下安定下来,似乎等待已久。

“一十五年,时时入梦。”他一字一句道,“未尝敢忘。”

梅长苏一时不再作声,而萧景琰只是细细地看他,用目光一寸寸描摹那睽违年月的线条,喃喃道:“只不过从前梦中看得尚不如画像真切,今天你这般站在我面前,音容笑貌,无一不真……若说这是个梦,又从未有过,若说这不是个梦……”

雪落无声。那人玄色大氅描金的下摆曳过满地大雪,竟也是悄无声息的。

于是他知道这一切终究不过一场梦。

他笑了笑,觉得自己多心。梅长苏看着他,神色宁静,语声低微,似有悲意:“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,景琰。”

他握紧了手,指节泛白。“那你为何而来?”他哑声问道。

古说残魂因难舍未竟之愿而游荡世间,或是极爱,或是极恨,必要去那深情对象的梦里讨要最后一点债,才能安心转入轮回。然而梅长苏的盛世长安,林殊的冤案得雪,他们的愿望早已有了个圆满的了结。即便当初心痛不已,万般挽留,他仍希望他早已入了轮回,投了好人家,而不是在这世上做了一缕游魂,飘飘荡荡地,又享十几年漫长孤寂。

“你以为呢?”

“为这烽烟铁骑,这埋骨青山,这海晏河清,这太平盛世。”萧景琰答道,几无犹豫。他但笑不语,走了几步,悠悠望天。把手拢在袖子里的样子,是梅长苏的习惯,鬓边一缕黑发垂着,又是林殊的做派了。

“我离得久了,不晓事,跟我随便说点什么罢。”他不回他的话,另开了个话头,道,“这十几年,你怎么样?”

“都挺好的。皇天后土在上,你在看着,怎敢不好。”萧景琰看他是真的全不知道,兴致勃勃的样子,便把那国事全抛到脑后去,想着故人,把想得起来的事都跟他说了一遭。讲这天下也算河清海晏,人才辈出,四境均已平定,朝野上下俱是一派繁荣。讲穆青袭爵后,当真是个兵马王爷,霓凰和聂铎神仙眷侣,膝下长子儒雅,幼子机灵,长女泼辣得可爱,总缠着自己的三皇子说要定亲。讲太后年事虽高,身体健朗,性子仍旧温和无争,乐于在宫内与几位妃嫔为伴,逗弄孙儿,做的点心花样又多了不少。又讲江左盟的赤焰旧部大多在旧案平反后便各自过上安稳生活,琅琊阁仍旧神秘高远不可测,蔺晨和飞流他因为种种原因许久未见,但从传来的消息中知道他们江湖逍遥,一切安好。讲豫津任职朝中,景睿寄情江湖,两人的情谊却经年未变,逢年过节,总要于金陵一聚,还常常拉上霓凰夏冬蒙挚三家人,过了而立的人了,还时时弄得鸡飞狗跳。

梅长苏站在他面前,眼角眉梢都含着一点水光般的笑意,静静地听着他讲,逮着了空隙也要把萧景琰言语捉弄一番。萧景琰已经离着刚直寡言的少年岁月很远了,但看着林殊映着月色的面容,平日糊弄朝臣的一套套话顺理成章地一句也讲不出来,只是如年少一般应下他的调侃,然后拣他喜欢听的多说几句。他当朝的十几年世间太平,专说些旧人的趣事好话也有一大箩筐,看着林殊听得高兴,心里也是掺了酸涩的喜悦。

梅长苏指尖缓缓搓着衣角,他看见了,心中一叹,面上只继续道:“你这般挂念蔺阁主和飞流,不如自己也到他们那去看看,不仅可以听些江湖事,还能听听他们怎么编排我,不是更有趣?”

“那有什么有趣的,少不得又被他一顿数落。”梅长苏摇头笑道,眼神却有些不定,盯着他,又微微垂着,“这样十几年。……景琰,你还好罢?”

“那庙堂江湖,我看都是挺好的。若是你看,至少也能达到你心想的六七成罢。”他说,“至于我么,有什么好不好的。我猜也挺好的。”

他语气淡漠,如无事一般,寥寥几字带过自己的小半生。而梅长苏向来心有七窍,这话落到他耳里不知转出了几个意思,他面色当即苍白几分,搓着袖角,唤道:“景琰……”

“你莫道歉。我不要你的道歉。”萧景琰隔了这么多年,越发见不得他这个神色,马上截住他的话头,“若到现在还没能理解你所图的,那我岂不是白认识了你这么些年。我说挺好的,是真的挺好的。你别老多想。多虑伤身。”

梅长苏勉强笑了一下,道:“我现在倒也没有身可以伤了。”但随即,他的神色又敛下来:“你教我如何不多想呢?你和蔺晨都说我多虑,多虑伤身……回想起来,总希望那时的我能真的想想这个道理才好。”

“那又怎么样呢,”萧景琰静静说,“你的路总是不会变的。”

四下无人,夜风寂静地刮过他们的衣角。梅长苏笑得坦然,却满是苦涩。他说:“我早知晓我要做的选择和将付的代价,我问心无愧,自负不曾亏欠天下人,但这也不过让人午夜梦醒时,不致惶惶罢了。而安乐美梦,却是一个都没做过。我这样便也罢了,只是景琰,你啊……”

他叹了口气,沉默不语,一双眼惴惴地看着他,像个犯错的孩子,也像个苍老的行人。萧景琰自知帝位坐久了,一些杀伐决断之气在面上怎么也消不净,但林殊有什么可不安的呢?他想着,走上去,珍而重之地把他一双手握入手心。这双手是暖的,有些薄茧属于林殊,有些属于梅长苏。先前搓着袖角的指尖也是暖的,这温度难得,他不必再添火盆了。

“你知晓,我便不知晓么?我便是当时不知晓,现在也已懂得了。”他说,“能令你夜来心安,是上天厚待我。你今夜来看我,更是不曾想望的福分。这如何不是个美梦呢?”

他站得这么近,凝神看着梅长苏,仿佛从没看过他似的,忽地微微一笑。他面容原本沉静如深潭,让人错觉没什么能在上面留下深刻痕迹,权势不行,时间也不行。而这一笑起来,眼角的纹路如水波,衬着鬓边白发,十几年的光阴,才忽地在这一刻迸发出来。

“小殊,幼年时,你我总嫌岁月长,总是心急,何时才能长到祁王兄经略治国,林帅铁马长枪的年岁。”他缓缓说,“现在想想,一生何其短暂。我统共不过见了你三次,这辈子便都要结了。”

梅长苏站在梅树旁,怔怔地看着他。

萧景琰长出了一口气,心中难以酒浇的块垒合着有辽远的低吟。他想起东海述职归来,想起拼着一腔悲愤的自我放逐,想起他与他再次相见,一人心思太密,一人淡漠无情,其后波谲云诡,天翻地覆,大喜大悲,死生契阔。这波澜壮阔,艰险卓绝的前半辈子从未过去过,他如擦拭一柄宝剑一般时时磨亮它,然后拿这把剑抵在自己颈间,就仿佛故人沉寂的牌位,幽凉的眼神还是时刻刻戳在自己的脊背上,让他即使顶着个再沉的天下,也弯不下去。

而今天。他想,今夜。

他思绪一片清明,却又胸中激荡,忍不住又走上一步去,消了他俩间最后一点距离,结结实实地拥抱住他,恍然仍有铁甲隔在两人之间,不然他如何被硌得疼痛。他在他耳边低声说:“我怨过你。”

他感觉到梅长苏身体轻微一震,然后也被用力地回抱住。他心中长久以来的苦寒与酸涩终于翻江倒海起来,他有满腔的苦水,满身的孤寂,比这充盈天地的冰雪更加寒冷。有时他不知它们从何而来,因何而起,林殊会把它们全揽到自己肩上,但这行为其实太过托大。他常常深夜惊起,觉得自己行于荒原,前路茫茫,呐喊一出口便被苦寒的长风吹散了。但今日,他反而觉得心中快意。

“但我已经不怨你了。”他低语道,“很久以前。早在你出征北境之前,就已经不怨了。”

他微微弯下腰去,下巴搁在林殊的肩膀上。

他们俩站在院子里,雪落了一身,却不让人觉得冷,他抱着梅长苏,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地,也没再觉得凉了。

他想,前尘后事,千年万年,生死存灭,好像都只有这一夜了。

臂弯中的身躯微微颤抖着,梅长苏压着他的后颈,在他耳边长长地吐息。“景琰。”他似哭似笑地唤着,指尖揪着他的发,“景琰,我……我很高兴。”

“那我也很高兴。”萧景琰立刻道。

“我是觉得,这么久了,”他说,“你真是不大一样了。”

“十几年了,哪有不变的。我以为你不会欢喜这变化呢。”

梅长苏偏了偏头,萧景琰便感觉到右脸颊一片薄薄的温暖。“但十七岁的你,三十一岁的你,四十八岁的你——实际上还是没变过的。”

梅长苏吸了一口气,道:“我林殊,几次从死境中归来,仍能见到最想见的那个人——这不值得高兴么?”

他轻轻拍着萧景琰的后背,仿佛一下放下了什么重担,语调隐隐轻快起来:“你之前还问我来做什么——十几年了,你还是不明白。家国天下,我很放心。”

他放开了萧景琰,后退一步,借着月光,含笑端详着他,手拢回袖子里,一时间又是琅琊榜首的清雅模样。

“只是这么多年,我一直觉得我犯了个大错。”他轻声细语道,“不亲自来看看……我不放心。”

风雪依旧,扰不了他们的话语。玲珑剔透的林殊,倒也会有这般辗转反侧的模样。

“一心抱区区,何惧不识察。*”

“道路阻且长,会面安可知。”

“我非陵上柏,君非涧中石。”

梅长苏无奈地笑着,微微摇了摇头。“我不是来带你走的,景琰。”他说,“……不是今天。你还有自己的长命百岁,子孙满堂要走呢。”

萧景琰点点头,看见林殊的身形已经开始渐渐模糊了。一口热气涌到喉头,堵死了他所有来不及冲口而出的话语。“小殊,”他最后说,只觉得即使早有准备,仍旧心痛得无以言说,“我会保重。”

梅长苏望着他,半晌才点头,极其艰涩地低声吐出一个“好”。萧景琰盯着他的狐裘边缘看,直到它已经淡得看不见了,似乎化入了雪中。忽然一片暖意覆上来,梅长苏抬手遮住他的眼睛,叹道:“别看了。”

他静静道:“小殊,我还看得见。”

那只手也已经隐隐透明了。梅长苏自嘲般笑笑,把手撤下来,又被萧景琰一把握住放入自己手心里。他想了又想,最后道:“我还能为你……为你们做什么?”

梅长苏一笑,道:“努力加餐饭,眉寿百年。”

言尽于此。萧景琰喉头哽着,最终慢慢地点了头,说:“好。”

梅长苏右手虚虚握成一个拳头,趁着最后一点形体,像少年时一样,碰了下萧景琰的手心。

“今日之四海,已足以告慰先灵。至于我,景琰,若有一日你到北境,看到皑皑原野,白雪山头,伴着浩荡长风,你便把那当做我来看你了罢。*”

 

—End—

 

*1、:这里用了三首古诗十九首,我只是觉得古诗十九首特别适合虐而已【

行行重行行,与君生别离。

相去万余里,各在天一涯。

道路阻且长,会面安可知。

胡马依北风,越鸟巢南枝。

相去日已远,衣带日已缓。

浮云蔽白日,游子不顾返。

思君令人老,岁月忽已晚。

弃捐勿复道,努力加餐饭。

 

青青陵上柏,磊磊涧中石.

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.

斗酒相娱乐,聊厚不为薄.

驱车策驽马,游戏宛与洛.

洛中何郁郁,冠带自相索.

长衢罗夹巷,王侯多第宅.

两宫遥相望,双阙百余尺.

极宴娱心意,戚戚何所迫

 

孟冬寒气至,北风何惨栗.

愁多知夜长,仰观众星列.

三五明月满,四五蟾兔缺.

客从远方来,遗我一书札.

上言长相思,下言久离别.

置书怀袖中,三岁字不灭.

一心抱区区,惧君不识察.

 

*2、这句化用自这里:“1937年淞沪会战,当时郭汝瑰作为参谋长带十四师8000人在前线抵抗。打了几天以后部队伤亡惨重,军长担心他守不住,就派人去问他是否需要援军。郭汝瑰回了一封信,前半段汇报了军事情况,后半段说,‘我八千健儿已经牺牲殆尽,敌攻势未衰,前途难卜。若阵地存在,我当生还晋见钧座。如阵地失守,我就死在疆场,身膏野革。他日抗战胜利,你作为抗日名将,乘舰过吴淞口时,如有波涛如山,那就是我来见你了。’”若是不合规矩,请告知。

2015-12-19 评论-39 热度-246 琅琊榜梅长苏萧景琰靖苏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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