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山载雪  

【es】【英智中心】And then the bell rings

一个英智长命百岁的故事


警告:巨量的OOC,充满无端揣测,恨不得都把每句话掰碎了说

预警:一点点敬英,一句话看板


And then the bell rings


天祥院英智三岁时,就已经知道自己早被命运判了注定的死刑。医院的白床、刺鼻的消毒水味与间歇的叫喊刻在他最开始的记忆里,与身上的遗传病一起成为打进骨髓的烙印。从他还幼小得如同一株春天的树苗时,就经常因为突发的衰竭而被送进医院,孩子清醒地躺在急救车上,看着白大褂和白口罩推着自己奔跑,红灯亮在他的前路上,高亢的铃声愈响愈烈,穿透他蒙雾的氧气罩,注视着他咳出一口血。

那铃声从此响彻他的整个生命,无时无刻不响在他的脑海里,在他躺在病床上时,在他玩闹着踩踏寺庙院落里的红叶时,在他平常地走在路上时,它会在生活中的每时每刻突然响起,伴随着那闪烁着的刺眼红光,像一个冷酷而尖锐的倒计时。他们家族向来短命,据说起源于先辈混乱的血统和隐秘的丑闻,传递至天祥院家族的每个子孙身上,他从小就知道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倒计时,只是有些人的长些,有些人的短些。短些的人,比如他的伯父,在自己的女儿尚未成年时便病发去世。年幼的天祥院英智以本家长子的身份参加葬礼。这是我的未来,这是我的结局。他站在灵堂里,仰起脸,看着大人们身上的白色丧服,看着洒进火里的纸花,一片花瓣落下来,边缘烧成了灰,被吹向天空,在他的注视里飞远了。

这是我的人生。他想。

这些事情在他开始接受自家那严苛的教育前,塑造了他的性格,像烧制陶像前铸型的那只手,粗胚已经确定,以后的火烤水淹,都只在原型上进一步提升了质地。死亡成为他的同伴,在长大到足以了解生的快乐和丰富前,他就首先接受了死亡的吹拂。从此他与世界被隔开来,每一次向外界伸手,都抱着将死的决心,而他的家庭教育他:你要坚强、隐忍、尊贵、强硬且自信,将世界玩弄于掌中。在这火焰的催促下,他变得更加尖锐、更加脆弱、更加咄咄逼人、更加心急如焚。世界在他面前展开壮丽的画卷,他伸手便能将之涂抹,可他赖以站立的根基,他的生命,却脆弱如同风中火烛。

他开始感到嫉妒。他嫉妒一切正常人,嫉妒一切无病无灾、身体健康的人,嫉妒一切没有在头上悬着一个倒计时的人,嫉妒一切不会听到抢救铃声的人。他具有才华,纵使不足以挥霍,他具有权力,纵使仍未完全掌握,他还具有野心和梦想,可以为自己绘制未来的蓝图。他欠缺的只是一个坚实的地基,但这一点欠缺让他无数次下落。然后他开始感到愤恨。大部分的正常人,他们具有他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健康,却只是无视它,挥霍它,浪费着天祥院英智会在深夜梦里被渴望惊醒的东西。他们是愚人,英智轻视他们。而其中的一些人,比他更有才华,比他更有权力,却对一切不公不正不完美视而不见。若说有恶人,那他们该是最大的恶人,将腐烂的果肉推到一边,只将美好的部分独自享受了。

他时常感到孤独。死亡,像是一柄锥子,给他的内心钻出一个孔洞。没有拿过这柄锥子,就无从体会他在夜里感受到的凉意。他尝试着与别人倾谈。很小的时候他向贴身仆从哭诉,过了几日,他们便被换走了。他看得到自己长辈眼里的空洞,但他们让他恶心,意识到他们的内心总有一部分相同,则令他更加恶心。后来他认识了莲巳敬人,他坐在大佛下,点上一炷香,绷着小小的脸蛋给他普及佛经。那时他们经常探讨佛学,英智乐此不疲,“色身聚集诸苦,似牢狱系缚吾人”,而死亡如同出狱,救他于沸水之中。烟雾缭绕里,他看见雕像沉静的面容。

“死亡就是,”某天他们终于谈到这个问题,英智说,“关上门后的抢救室。”

门关上的刹那,铃声会停止,红灯也不再闪烁了。他故意说得很模糊,敬人果然露出了莫名的神色。他笑了笑,没有再解释。


十五岁的时候,他进入了梦之咲。他认识了几倍于前的人,有人称呼他为挚友,有人称呼他为死敌。但在低年级的他看来,他们只分为两种人:愚人和恶人。但若说他在短促的生命中学到了什么真理,那就是只有亲自争取才能达成梦想,世界不会主动投入你的怀抱。寒意从他心底源源不断地涌上,铃声始终响在脑袋后面,一个倒计时,一个闹钟:你没有时间了。每天他躺下,都不知道第二天是否还能睁开眼,就算侥幸活下来,三年后他就要毕业了,只能眼看着这所学校拉着他心爱的行业腐烂下去。他将所有事情都压缩得尽可能紧密,日程排得尽可能满,连生病入院的时间也要精确到小时,像一架上满发条后疯跑的列车。敬人与他爆发了争吵,他不同意英智计划里的无数选择与细节,认为它们太冷酷,并且格外不满意这个计划的节奏。“你把日程排得太满了,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的。”他很不赞同地说。

敬人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,是他唯一的朋友。他有才华,有野心,而且是个比他好得多的人。英智包含爱意与感激地看着他。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拿起过锥子。

他走上前去,主动抱住了敬人,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,嗅着沾染其上的清淡线香。“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

分道扬镳后,他在夜里做了梦。魔鬼踏着海浪而来,他有着暗红的羽翼和洁白的牙齿,眼睛在幽蓝夜空中发亮。你可以实现梦想,他说。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。英智说。

这太俗套了。第二天早上清醒时,他边洗漱边心想。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个自甘堕落的浮士德,至于这个交易,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献上了生命。


他的计划有些过头,但一切在最后还是回到了轨道上。风浪平息了,笑容回到人们脸上,他收获了一些关系,又修复了一些关系。然而那种暴虐的行事风格转而沉淀入他的性格,天性令他无法相信时间的力量,他的野心太大了,一定要亲自控制所有事,他的时间太少了,让他不能等待一棵树自然地长大。无关血缘的爱与温暖慢慢滋润他的心灵,将他从偏激与骄傲中拯救出来,但是他们没法把他拉离道路,每一次,每当世界的画布溅上不合心意的泥点,他就忍不住要伸出手,用力将其抹去。他被浇筑成一枚黑国王,若要成为温柔的骑士,只能将这瓷器打碎了塞回炉里重炼。他一步步收取天祥院家族的权力,途中冷眼旁观自己父亲的逝去,最后终于站到了最顶端,再没人能随便插手他的行动了。

然而,这时候,变数出现了。准确来说,这并非一个变数,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,其存在本身即是反常。他三岁的时候,医生预言他活不过十岁,十一岁时,医生预言他坚持不到成年。成年后,医生惊呼这是一个奇迹,同时惋惜地表示几乎没有病例能够活过三十岁。然而今年他即将三十一岁了,虽然活得远不算好,在过去的每一年里都要进五次以上的抢救室,发两次病危通知,被迫退出了最心爱的组合,然而他毕竟还活着。他知道各家报纸都拟好了讣告,墓地很早就备齐,每个季度他都会更新遗嘱,然而他毕竟还活着。

他活到了一个令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年纪,最不敢相信的是他本人。认识他的人至少会在惊叹后觉得,“天祥院英智是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”,可能因此而得到回报,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非在努力活下去。活下去,不是为了活着本身,而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,说到底,他是个极为自私的人,自私到能拿自己的命去填补野心的缺口和灵魂的空洞。死亡是他的宿敌,他的老友,他的鞭子,梦想是悬在马儿嘴前的胡萝卜。旁人都说他人生如此精彩,是因为他努力活着;只有他自己明白,人生如此精彩,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判定。将任何一个人的人生从八十年缩短至三十年,都会变得更加精彩,十年成长,十年奋斗,十年辉煌,最后流星一般陨落。长长不歇的铃声,是他生命的页码。

然而他终究没有死去。与之相对的是,别人开始死去。他家族里的人,他的师长,他的同辈朋友。他从未想到会有一天,会由他去参加同学的葬礼,他们的人生没有压缩,从八十年的三分之一或一半当中截断,不曾像他自己的人生一般,仿佛时刻吹着压倒四面八方的狂暴飓风。一位同辈因为癌症去世,最后的生命里选择姑息治疗,在环游世界中死去,在死亡前,他仍旧享受着庸常的快乐。他历经许多死亡,这竟然还会令他惊讶与茫然,不该早死的人面对死亡也过得随意,而他因为看得太清,反而失去了在生死面前淡然处之的能力。

他到海边行走,深藏的疲惫头一次从心底翻涌上来。他一生仿佛都生活在漫长的逃亡里,只等另一只鞋子何时落地。跑了这么远,他头一次发现追兵或许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迫近。随着压力的消失而来的,是更为深沉的空虚。心底的口子变成一个旋转的黑洞。他的生命千疮百孔,如同被白蚁蛀蚀的房梁,但一切苦难都狡猾地避开了承重点, 使得它最终没有塌。然而今晚,海浪扑打着他的脚背,一根支柱突然无声无息地坍倒了。

你并不是最不幸的。你活得长过十分之一发展中国家的居民,百分之一发达国家的居民。短命是个虚幻的预言。你可能长命百岁,可能能将到目前为止的岁月再活上两次。他对自己说。

我的生命并不是极为有限的。他说。

那我还在恐惧什么呢?他问。


海风像一个漩涡,撕扯着他,在海天之间,他再次听到刺耳铃声遥遥地传来。那听起来不再像一个倒计时了,像一声声长长的嘲笑,追逃了这么多年,命运在恐吓之外,露出了嘲讽的面容。他脚底一滑,跪倒在地,膝盖下的沙子滑开形成凹陷,小贝壳被卷入海里,海水打湿了他的指尖。

有人将他扶起来,递给他纸巾。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,这里凉,你要保重身体。他回过头,见到阔别许久的同班同学。羽风君,英智说。

我们来这里玩,海边有很多有意思的生物,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。羽风薰对他友好地笑,举起一个透明玻璃瓶晃了晃。我抓了一些小水母,可以做礼物。

我以为它们有毒。英智说。

“只要学会分辨,就不会碰巧撞上有毒的种类。它们没有毒,这是灯塔水母。”羽风薰说,“它们会在受到损伤时回到幼体阶段,重新发育成熟,只要没有被吃掉,理论上它们就是不死的。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。它一次次治疗自己,使得这么弱小的生物也能永生。”

他们沿着海边行走交谈,英智仿佛陷在泥淖里,每一次呼吸都用尽全力,但是自尊心不允许他暴露自己的软弱。他们聊到近况,聊到共同同学,聊到高中生活。他直接地伤害过很多人,羽风薰幸而不在其列,还可以一起为了无关紧要的回忆笑起来。羽风薰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光。英智只需要看上一眼,就知道那是一种与他无关的平常的幸福,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获得普通的幸福,不是它们拒绝了他,而是他拒绝了它们。有时他抵挡不住诱惑,慢慢地滑向柔软床单的深处,铃声总会突然响起来,令他清醒,令他开始奔跑,直到他又把自己扔进那种与虚无较劲的境地里,又一次陷入流沙。

他们谈到毕业旅行和聚餐,英智招待他们到一艘船上,吃刚从海里捕捞上来的海蟹与甜虾。“高中时我就觉得,天祥院君肯定是那种吃鱼时会先吃掉鱼肚子的人。”羽风薰说。

他看到英智疑惑的神情,恍然解释道:“这是以前一个女孩子跟我说的。她家不如我们富有,餐桌上得大家一块分一条完整的鱼。她告诉我,鱼肚子是整条鱼身上最美味的部位,但是只有一小块,吃完就没了。不同人会有不同的吃法,有些人会把它留到最后,而有些人会先把好东西全部吃掉。我觉得天祥院君会是那种先吃掉鱼肚子的人。”


他将近四十岁了,运营着巨大的公司,枝节遍布日本全境,这种级别的公司里,掌权人的一场病便能掀起风浪,于是天祥院集团长期行驶在飓风季中,却始终没有沉没。羽风薰送他的一罐灯塔水母摆在柜子上,这小生物果然如传说中一般一直活着。一次次治疗自己,从死亡中逃脱,得到永生,一直一直活着。

他定期召开会议,听取员工们的汇报。一个案例从几年前就引起了他的兴趣,在世界的另一端,一个相似的被垄断的偶像行业,一所相似的堕落的梦之咲。若是重返十八岁,他必定要坚持自己的雷霆手腕,可惜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陷于病痛和政治斗争的双重拉锯中,只能将问题搁置。他的部下兢兢业业地向他回报事件的发展,他看着他们,像在看一个没有自己的平行时空。情况如他预想的一般恶化,后来却渐渐好转,这所学校堕落了,于是业界放弃了它,转而投向其它平民学校,大树的倒下意外让灌木与花朵开始生长,苟延残喘的行业被逐渐注入新的活力,慢慢苏生。那里再次出现一个引人注目的偶像组合时,距离前一个著名组合倒下已经过了八年。然而不可否认他们成功了,在呈上来的视频里,年轻人唱跳着,无限青春的活力辐射出来,大张旗鼓地宣告着他缺席下的成果。

那甚至比他自己所做的还要好。没有被刻意误导的人群,没有被推上刑场的靶子,没有人被扔石头。一切在某种集体无意识的作用下自然扭转,最终长成他向往的模样,其中唯一的差别就是时间。他将八十年压成三十年来活,但他用一年做到的,时间也能用八年做到。这不是他近几年第一次目睹它的威力,只是之前他活得太迫切了,没有耐心去花八年等待灌木开花。他的梦境开始转变,被他伤害的人控诉他,“你是个恶魔”,然后又原谅他,身上还带着伤痕,“一切都过去了”,下一秒他们活在一个没有他的梦之咲里,拖着行李箱走入平凡人中,但是健康而完好,享受一种庸常的快乐。他们原谅了他,是他不能原谅自己,他曾经给予别人的伤害像回旋镖一样插入自己的胸口,一遍遍提醒他:你拿别人来填平自己匮乏的时间。

他一直尽力想要逃脱死亡,但直到他活过了医生的判决,开始直视自己生命漫长的事实,才发现死亡最终成了他的牢笼,他的盔甲,他所作所为的借口。他的确是一个先吃掉鱼肚子的人,用尽手段抢先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吃掉,然后只能面对着一桌的汁水横流,残羹冷炙。

他终于明白,十六岁那年与魔鬼做的交易,魔鬼要去的不是他的生命,而是他的死亡。魔鬼要的是痛苦,便让他痛苦,让他明白自己做了什么,让他明白自己的局限性,让他明白一切不可再回头。


四十过半,天祥院英智开始保养身体。很奇怪的是,之前作为一个危重病人,他很少在这方面上心。等到自己居然也成为了一个中年人,活到以前难以想象的岁数,他开始认真保养身体。早睡早起,适当运动,均衡饮食,平心静气,将堆积的事务分给他人处理。无论如何,有钱人总是保养得比别人好,他看起来总是像一个青年人一般,面容柔和沉静。朋友来看他时,会惊讶地说,你看起来非常好。

他猜想他们的潜台词是你居然还活着。他只是微笑,给对方斟上热茶。

正如他从前放肆作死,不全是为了早死,他现在保养身体,也不全是为了久活。这几十年教会他一个浅显易懂的小学生道理:时间是多么宝贵。他现在终于能从另外一层意义上去感悟它。从前他珍惜时间的方式是尽量压榨它,现在他宁愿捧着茶,坐下来,让时间与世界一同给他变魔法,看漫长的时间能够造成怎样的改变。他现在仍能明白以前的自己,浓烈而短暂的生命是多么灿烂,好过一杯被不断稀释的蜂蜜水。他生命中的不少好东西,已经被年轻的他狂妄地挥霍完了,现在剩下的不仅是不可测的未来,还有过去传来的回音。那回音长久地、辽远地敲击在他心上,提醒着他这是一副残破的身躯,以及他凭借自己的残破所干过的事。死亡还跟在他身后,像一张巨大的网,但他不再为之焦虑与恐惧了。他要挣扎着活下去,要一直活下去,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,获得一个普通人的结局,直到那张网扑下,抢救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天。


End


2018-12-25 评论-2 热度-43 偶像梦幻祭天祥院英智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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